我觉得我有两种生存状态,它们就像是阳与阴、昼与夜、白与黑、日与月。后者看起来是对前者的补充,但也不尽然;关键问题在于,亦许从来就没有哪个神祝福过那矛盾的,毕竟,和谐不是人的目的,也不是世界的目的;或许正因上述原因,我的两种状态之间的割裂极其严重,——或许,我应该称之为“阶段”:一个阶段,接着下一个阶段,再接着下一个阶段,再接着下一个阶段……但我到某一时刻便会发现,如果把我的世界比作某种恒久不变的容器(我觉得维特根斯坦没能成功否认这一点的可能性,至少他没能说服我相信那种赫拉克利特主义的见解),这个容器内只有两种东西,这就像在一个既广袤又逼仄的鱼缸里,只有两条不可思议的鱼在遨游——然而也绝非在遨游,因为,它们,似乎已经被某种超验的神力死死控制住了,非得要追着对方的尾巴游个不休,纵使会游到山崩地裂、游到天翻地覆、游到海枯石烂也在所不惜——纵使这无休止的秩序全无意义。游戏,它们兴许只是在想:我们在游戏。
我想,要是我以后会写小说的话,我恐怕一定会写大篇幅的内心独白;但我写内心独白,不会像福克纳那样、像贝娄那样、甚至像科塔萨尔那样,我如果真的写的话,想必是会像普鲁斯特那样、像伍尔芙那样、像黑塞那样。不过,我大概也会和他们一样,习惯于写废话,而且,我可能会比他们更加热衷于写废话……我刚这样想完,现在又不这么想了。说不定我从来就没这样想过。
嗯,一旦我进入了这种状态——也就是我目前所处的这种状态,我就会变得非常不讨喜——然而这一点,我却是最近才发现的。“讨喜”,我已经懒得对它进行语义学分析了(我从来没有进行过这种分析;我连语义学的门都没入)。有一种比黛蓝更蓝、比晦暗更暗的沉悒感让我沉浸于斯,也让自己沉浸于我——我们就这样,毫无浪漫气息地水乳😊交融。但这么说不准确,一点都不准确。
我确实已经想到了:即便我真的会写小说,想必,也不会有多少读者;因为,因为……原因已经昭然。
其实,在这种情况下,我的记忆力总会变得很差(我有理由怀疑我的记忆力从来没好过);职是之故,我总会忘记,此前的“我”在进入这个状态之后,会表现出怎样的心理状态,会有怎样的言行举止,会体现出怎样的性格特征;于是乎,我似乎就会变得从不是“我”,——或者反过来说:“我”似乎就变的从不是我。但我却不能说出兰波的那句名言。
有这种可能:在现在的情况下,我最大的弱点在于,我优柔寡断到了一种可耻的地步。不知出于一种什么心态(是虚荣吗?那么,是哪种虚荣呢?),我总是蓄势待发,每每准备好了收回覆水,每每都能让这种无聊的小心思得逞。不知怎的,“小”这个字恰如其分地概括了我目前的状态:我现在,就是“小”;简直有种小妇人的感觉(嗯,这里确实含有刻板印象,——这刻板印象也很“小”)。结果很显然,我势必会陷入一种无以摆脱的窘境:一方面,由于我目前的性格懦弱之至,毫无做出决断的心力,我便极难有所建树;另一方面,由于我莫名其妙地擅长篡改历史,尤其是篡改我自己的心灵史,我便会把自己一砖一瓦地筑成的高楼大厦毫不留情地摧毁——而这二者有机统一起来,我便会一直一事无成,最后则会在啙窳之欲的把持下失去干任何事的动力,睡也懒得睡、死也懒得死。不对,这当然有哪里不对。
想必不会有人认真读完我的书,纵使我认真地写。不过,这是为什么?我用那些其实并不存在的花言巧语营造了一个美轮美奂的包装,然而这一切其实不过是构拟,其实一切都是花边,添了花但没有锦,隐晦地逼迫所有那些消费自己生命的消费者们买椟还珠,因为椟里原本就没有珠。用巧妙的暗示提醒各位,某本书会承诺某种感官娱乐,这很好,然而,最终总会导向怅然若失,因为确实“失”了;但其实也没“失”,因为书和读者一样贫瘠,它原本就是要揭露广大读者浪费时间的行径,这当然最好是通过浪费广大读者时间这一美妙绝伦的途径。
纯粹机缘巧合之下,我想到了“美”这个字。这让我想起了她。说实话,她在我的印象世界里确乎与众不同:她莫名其妙地让我在意,然而,我却总是记不起她的脸——这就好像我患了一种对她有特异性的脸盲症。更别说除脸以外的部位了:我从来就没记住过任何这种部位,不管是哪个人的。但这样说当然不对,一点都不准确。实际上,她现在在我脑中,完全就是一团雾:比清晨更清、比正午更正、比黄昏更黄、比黑夜更黑、比水眄更水、比火柴更火、比土匪更土、比风婆更风……她可能是丰腴的,也可能是强健的,也有可能既丰腴又强健;但我总感觉——这一“感觉”让我有种绝望的感觉——无所谓,都无所谓。总之,我确实只需要记得:她是我召唤出来的战奴,自此以后,会一直跟随我征战沙场,会提携玉龙为我死(她好像真的有可能会死)。
“战奴”,这真是一个让人浮想联翩的称谓啊……其实,我不记得(也有可能我从未记得过)她究竟属于什么东西(我觉得,从严格意义上来讲,她并不和我一样同属于“人”;而且,即便从最广义的角度来说,把她算作“人”,那“人”当然应该也可以算作“东西”);为了方便起见,我还是擅作主张地给她这一类“东西”起了个类名(说不定这其实不是我起的):“战奴”。
真的,我在日后想必不可能会去写任何东西。如果我还稍微有点脑子的话,我就会深刻体认到,如果我真的去写了,那一定反映着我内心的某种焦虑与躁郁,而我也一定会有意无意地希冀自己能通过写作这一种极其浪费时间的准自杀行动来达成艾略特说的“某种积极的至福状态存在的可能性”;但很显然,结果一定事与愿违,非徒愿景不会实现,还会产生完全相反的后果,……至于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我确实相信过,我找到了一个绝妙的证明方法,但我的脑子太小了,装不下。
很奇妙,兜兜转转了好久(其实也可能完全不久),我又回到了最初的话题(最初我特别想探讨、但却忘得一干二净的话题),那便是我的愚不可及。诚然,我处在另一个状态的时候,和一介莽夫恐怕没有多大区别,那时我很可能处于“大脑没有发育完全、小脑没有完全发育”的可笑状态;而现在呢,现在,我想说,我现在的智力水平也极其堪忧。如果说,另一种状态的我是没有理智的感情动物,那么,现在的我却是既无理智也无感情的动物。如果我真的把这些愚蠢得连贻笑大方都不配的卑微心路历程写了下来,想必任何一位读者都能发现各种有悖常理亦有悖逻辑之处,而后者好像是最致命的。我现在就是一条鱼缸里的两条鱼,两条拥有死亡惯性的死鱼,并非至死不渝地互相追尾,而是死亦不渝地互相追尾;我的智商虽则依照某种冥冥中的规律持恒地进行周期性变化,一切却都俨然创新型的自毁,在废墟的废墟之中,万物皆毁,但其实万物皆未毁,而在虚无的虚无中,我的智商一直都和虚无难分伯仲。或许正是因为这永难摆脱的智力低下,我虽然在这种状态下常常看书,但也逐渐变得只看得进小说而看不进其他了,这显然绝非善事。
嗐,真怕我会因为后悔了而后悔不迭。
我这种情况,能用“人格分裂”(这在学术上好像叫做“分离性身份障碍”)一词来概括吗?我觉得不行,但我也没有特别有力的理由。嗯,这种“迷信”当然有我读书太少以致学识谫陋的成分在内(所以说,我会努力改正的,——只要我有一星半点的好心情);然而……然而,我不该总想着这些……想想别的,嗯,想想别的吧。但有什么可想的呢?譬如说她,想她怎么样?——每当我那微不足道的思维陷入这种僵局的时候,我不得不走向那唯一的死亡独木桥,并且在心中连声喟叹:没准我才是“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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